100%

                

夜雨

作者:王蒙

窸窸窣窣……

莫非今夜仍是没有雨?

傍晚天空的几朵乌云,带给秀兰和她的乡亲们多少希望啊。可是现在,她躺在炕上,

黑暗中睁大了两只渴望的眼睛,只听得小风吹响大核桃树叶子的声音。

小麦正在灌浆,核桃已经坐果,谷黍还没有出齐青苗,白薯栽秧刚刚开始……一切

都仰望着阳光果果的天空。

黄旱经年,今春又是全无滴雨。河滩上挖了三丈深才见水。从那里灌满两桶水,挑

到山顶的梯田栽白薯。挑一趟,汗水就湿透大小衣衫。今天,和小伙子们摽在一块儿,

秀兰挑了三十九挑水。明天,她要挑……

明天,她要挑……明天……

明天她去做什么呢?她的嘴角显出了一丝笑意,笑她自己怎么那么痴。明天,她就

要离开这个干旱的山村,到城里办喜事去了。她父亲给她找的对象——一个挺漂亮、挺

和气的工人。

真是有点不可思议,她自己也说不大清楚。她——去年才还乡生产的初中毕业生,

一个十九岁的、羞怯寡言的女孩子,要结婚了,要做大人了,要离开农村,到城市去了。

这可是她过去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儿。一个多月以前,她的在城里做木匠的父亲,写信

找了她去,安排她和那个叫做熊嘉聪的铣工见了面。那个人(秀兰还不好意思称呼他的

笔画繁多的名字)已经二十七岁了,显得倒还年轻。他们一起看了电影,逛了公园,还

一起在饭馆吃了饭。父亲问她的意见,她低着头,扭着衣角,她想说:“不,我还小呢,

我不……”却没有说出来。

她从来没有到城里去过。这一次,她亲眼看到了一个嫁到城里去的女伴曾经向她炫

耀过的那些东西:那宽广平滑的马路,辉煌高雅的剧场,烫发的女司机驾驶着的无轨电

车,五光十色的百货商店,的确使她惊奇、喜悦,兴奋得说不出话来。还有“那个人”

的健壮的身躯和劳动布制服上的机油味儿……她偶尔看他一眼就要脸红心跳。破天荒的、

一个重大的问题要她决定,她不知所措了。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是坏还是好。也许,

听父亲的话就对了。嫁到城里,就可以过起几年前离开了农村的那个女伴一样的生活……

“习惯”、“随大流”,对于有些女孩子,比“思考”、“意志”要有力得多。

她扭着衣角不说话。这还有什么呢?父亲送她回家,向母亲布置了一切。母亲紧张

地忙活起来,她还是照常地出工、挑水、推碾子、听团课,到团支部办的图书馆借薄本

的小说和连环图画看。城市和结婚,对于她有一种隐隐的、神秘的魅力,但她总觉得,

或者是她总愿意觉得,那还是相当遥远的事。

可是,现在呢?明天,她就该走了。母亲已经给她做好了新衣服,打好了包裹。她

借来的连环图画和短篇小说,也已经全部归还了。明天上午九点二十七分,去火车站上

车。这以后,她就是城里人了。

城里人?是的,今天晚上,她帮助妈妈碾玉米的时候,张老娘子和范老娘子从碾房

走过,大声大气地向她妈妈说:

“大顺子(这是她母亲的小名,这里,人们都老白了发了还互相用乳名称呼着)!

怎么还不让秀兰歇歇去?明儿就不是你们家的人了,人家要去城里见大世面去了。”

秀兰不快地转过身子,两位老娘子又说:“哟,脸皮怎么这么薄呀!小心到了婆婆

家受气。不对,是我们老糊涂了,现在做媳妇的都是供在高桌上,受不了气。秀兰是个

好命的!对象是技术人,挣的钱多。听说你白天还挑水呢,是不是?傻丫头,还挑水干

什么,到了城里,再也不用大日头底下往山上挑水了……”

“到城里也得劳动……”秀兰忍不住打断了她们的话。

“劳动,劳动也跟咱们山里头不一样,不用受这份苦了。”

现在,两位老娘子的音容、神态浮现在眼前,秀兰觉得心里很不舒展。

“……北大荒是好地方……”隔壁,小学五年级的弟弟唱道。从看完了《老兵新

传》,弟弟就被这个歌迷住了。然后听见妈妈长出了一口气,翻过身来。这些天,忙着

出工,忙着家务,又忙着给秀兰筹办喜事,可把妈妈给累坏了。

明天,就离开弟弟,离开妈妈了。离开?当然,这是最明显不过的事,是她一个人

到城市结婚去。从小和她一齐打柴、烧饭、下地、做功课的最亲爱的弟弟,为什么这几

天对她有点冷淡呢?睡觉以前,她问:“弟弟,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怎么不和我说说

话?”那小家伙噘着嘴,好半天才说:“你走你的吧,我毕业后留在家建设农村。”回

过头,不理她了。弟弟这么小的年纪,原来就怀抱着和姐姐一起建设农村新生活的雄心

壮志啊。

她也懂。在学校,老师和团支部书记常常讲给他们,发展农业是当前的中心任务。

留在农村参加生产是多么光荣,多么有意义。但是,她并没有认真地把这些道理和自己

的实际生活联系起来过。从小,她就是个讲实际的孩子。七岁时候妈妈下地,她就能在

家哄小弟弟了,还要在傍晚烧出一锅开水。她还没有认真地把“责任”、“前途”、

“荣誉”这些庄严而巨大的字眼引入过自己的生活,就像除了短篇小说和连环图画,还

没有过大厚本的经典理论著作出现在她的小书包里。她还不是共青团员,她还没有独立

地做过什么重大的决定。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妈妈叮嘱她,今夜,要好好睡一觉,是姑娘时期在家

的最后一夜了。

窸窸窣窣

是雨?是风?

是风?是雨?

“吱——嘎,吱——嘎”,传来远山鹂鸡儿的啼叫。大概不会下雨了,鹂鸡儿是在

晴朗的夜晚才啼鸣的。

“扑——腾,扑——腾”,一群鸟儿飞过,宿鸟迁居,也许当真要变天气?

如果没有雨……

没有雨,就更得干!她想起三天前团支部召集的青年大会来了。团支部书记在会上

说:

“连年大旱,有的人泄了气。不,不能泄气!谁泄气,谁就倒霉!去年,东庄子的

社员,组织起来抗旱,挑水点种高粱、玉米,雨后又抢种了大批绿豆、荞麦。结果,他

们庄子的生产,在咱们公社占了第一。老天爷甩袖子,还不要紧,要是咱们农民甩了袖

子,国家还指望谁呢?”

团支部书记叫朱勇臣,二十多岁了,去年和秀兰一起毕业的。他们从小学就同班,

秀兰家里没有男劳动力,朱勇臣常常帮他们挑水,拾柴,垒墙豁子,抹房顶子。上初中

以后,由于男女的界限,他们不常在一起了。在学校,朱勇臣就特别棒。回到家来,他

劳动得非常好,现在,每天晚上,他在紧张的劳动和频繁的会议之后,还自学《毛泽东

选集》第四卷呢。不知为什么,从这次进城回来,订了婚事,秀兰就怕看见朱勇臣,当

朱勇臣从大街上迎面走来的时候,秀兰总是慌不迭地绕开去。

会后,组织了青年抗旱突击队,挑水点种补苗。秀兰报名要参加,朱勇臣却说:

“过两天就当新娘子去了,你不用来了。”虽然朱勇臣用开玩笑的口气说话,但是秀兰

觉得,他的话里似乎含着一点对她微微责备的意思,深深惋惜的心情。别人也附和着朱

勇臣这么说。她不好意思去争,她从来很少和人家争论过,蔫蔫地自己回到家直掉眼泪。

可是,在队里干活的时候,她仍然争取到机会和男劳动力一起挑水,这样,心里才平静

了些。

“呜——呜——”火车汽笛的长鸣,在静夜显得分外清晰。然后是“哐气”、“哐

气”的车轮响。明天上午九点二十七分,她就坐上火车了。车厢里是整洁的、明亮的、

热闹的。希望能找一个靠窗的座位,安坐下来看人们说笑、喝茶、打扑克,那是多么惬

意啊。坐火车的人很多,都是兴致勃勃,春风满面的。在下一站——或者下两站,或者

下几站——等着他们的一定是绝妙的好事情。

但是,穿过许多黑魆魆的山洞,跨过许多急湍湍的河流,之后,那个一望无边的辽

阔的大平原和繁华喧闹的城市,带给她的,将是什么呢?

滴滴答答……

什么?这是什么声音?

滴滴答答……

秀兰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静听了一忽儿,不由披上衣服,下了炕……

推门出去,一股清凉的潮气沁入她的鼻孔。天上,黑云在迅速地移动,一会儿这儿,

一会儿那儿,露出了几点闪着微光的星星。似乎星星也觉察到自己的出现是不合时宜、

不受欢迎的。它们的闪光是那样畏怯,那样快就消失了。小凉风吹拂着她热乎乎的脸孔,

吹动了覆在额前的短发。一个电闪,长长的美丽的蓝紫色的折线划过天空,映照出村北

高高矗立的山头。吧嗒儿,一滴雨珠溜在她的脸颊上,清凉、温柔,些微的爽。她伸手

去摸这雨珠,什么也没有摸着。吧嗒儿,又是一滴雨……

下雨了!真的。

院里的大核桃树,巨大的树冠阻挡着稀疏的雨滴下落。秀兰索性拔下门闩,开开大

门,迎街站立,尽情承受着这晚来的、人们望眼欲穿的、初夏的小雨。她想起自己的小

镐,镐楔已经脱落了,雨后点种,是要用的啊……

乒、乒、乒,急速的脚步声、笑声。黑暗中亮起了一个小红眼睛,一亮一亮的。没

错,那是党支部书记李老头的烟袋锅。和他一起走路的人,不用说,是大队陈队长了。

他们俩,每天晚上,总是开会到深夜,然后一块儿走回家,睡不了多大会儿,又该分别

到各队下地了。

现在,他们俩走来了。只听见陈队长说:

“我看,七队发展牲畜的经验就值得好好推广推广……”

李老头首先发现了这里门旁秀兰的身影。

“谁?”李老头问。

“我,秀兰。”

“秀兰子,怎么还不睡?”

“我起来看看,有没有雨。”

“好丫头!”李老头夸奖着,“告诉你们的朱勇臣,夜里要是下了雨,明天全体青

年突击队员就远征北大山,补豆子去。那里的玉米,出苗最不好。”

“对……”

这时陈队长拍了李老头的肩膀一下,插嘴说:“打你这个官僚主义!明天,人家秀

兰就做新娘子去啦,你还让人家去北大山……”

“是么?啊……啊……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大伯忘性太大,该打。秀兰子,

给你道喜呀……”

秀兰子没有应声。李老头吸着烟,和陈队长并肩走过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李

支书说:

“这个丫头才十九岁,结婚太早一点了嘛。”

陈队长说:“是啊,不过,咱们可不干涉……”

秀兰心里很不是味儿。小雨引起的欢快情绪顿然消失了。她悻悻地慢步走回屋去。

“秀兰子,是你吗?”妈妈在隔壁问。

“是我。”

“黑更半夜的,干什么去了?”

“我看看天。妈,下雨了。”

“下雨,不要紧,离火车站近,我打着伞送你去。”

“不是!”秀兰有点急躁,“我是说庄稼等雨。”

“睡吧,秀兰子,明天还得赶路。庄稼怎么样,你就不用操心了。”

妈妈在半睡半醒之中,用嘶哑的声音说话,说完,翻过身去,又睡了。

不用操心?不用操心……

当她坐火车去城里“搞对象”的时候,火车上一群女学生在热烈地议论庄稼长得怎

么样,缺不缺雨。一个系白纱巾的、戴眼镜的女大学生,叹了一口气,用南方口音说:

“唉!这个老天爷,赶快下一场透雨就好了。”秀兰想,她的心思也和咱们山沟儿里的

农民一个样呢。到了城里,那个熊嘉聪,和她见面的第一句话,是问麦子长得好不好。

瞧,搞对象也在谈论麦子。在饭馆吃饭的时候,她旁边的桌位,一个穿柞绸大褂的满面

皱纹的老年人和一个红领巾说话,说到近几年气候有些反常,对农业生产十分不利。红

领巾说:“爷爷,您不用发愁,将来我长大了也到乡下种地去,我一定研究一个不怕旱

的种地办法。”在电影院休息室的画报上,她看到的也净是些增产化肥、农药,技术工

人与农业机械“配套”下乡的画片……

谁说不用操心呢?土地,土地上的劳作,土地上的收成,是举国切望,举国瞩目,

举国操心的啊。

答答滴滴……

雨声渐渐小了。秀兰梦见和伙伴们一起,在遍山挖成的鱼鳞坑和水平槽中栽树,小

杏树、小山楂和小核桃树。一阵干风,把树全吹枯了……

秀兰骤然惊醒。一束青光照在她的脸上。树影儿在窗纱上颤动。这是怎么回事?

月光!雨停了!

停了。秀兰蓦地哭出了声。

妈妈被惊动了,她趿拉着鞋,睡眼惺忪地走进这屋,吃惊地问:

“秀兰子,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啊?”

“妈,雨不下了。”

“雨不下了不正好赶路吗?”妈妈仍然大惑不解。

“妈,咱们的庄稼和果树正等着雨呢!村里抗旱多么紧张啊,今年,再也不能让老

天爷制服住了。前几天成立了青年突击队,大伙儿干得多么欢啊!可我,我为什么要走

呢?我不愿意离开咱们村,不愿意去城市结婚……”

妈妈给搅胡涂了。下雨,结婚,这中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她断定有几分是女儿

睡梦间的吃语。当年自己结婚的前夜(那时她才十七岁),也是睡觉直说胡话。待嫁时

的心情,是乱如麻的啊。

于是她劝慰女儿:

“别傻,秀兰子,你已经是大人了。爸爸给你找了门好亲事,人家人品好,有技术,

家里人口又简单。结了婚,你住在城里,过起小日子,不是挺好吗?你看人家素芳……”

不提素芳还好。素芳,就是那个前年初中毕业,回家下地干了一个月的活,歇了半

个月的工,就喊受不了了,白念了书的人,就是那个一个人跑到城市找舅舅,托舅舅给

找对象,两个月中间换了三个对象,现在一去再不回来的人。那时,秀兰和她的同学们

是多么轻视她啊。可是后来,父亲给自己在城里介绍对象的时候,怎么又没有怀着那样

的心情想到她呢?现在,妈妈顺口提起素芳……难道自己也走素芳的路子?不,不,秀

兰从来都是喜爱自己的家乡,喜爱田里的青苗和山坡的绿树,喜爱春天的播种和秋天的

收获的啊。秀兰从来没有想过要抛离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山村,自己年轻的生命已经奉

献了许多心血和汗水的土地的啊。于是她哭得更伤心了。

“妈,我不去,我要留在村里……”她一边哭一边说。

“别半夜里说梦话了,你爸爸不是问过你的意思了么?”

“可我没答应啊。”

“你也没摇头啊。你爸爸已经跟人家说好了。你爸爸来信,说给你买了一条花格床

单,给你买了小衣橱……”

“那,那我也得等着下一场透雨再走,”妈妈说得秀兰不好回答了,急切中,她仍

然坚持着,“我是不能做抗旱中的逃兵……”

听着女儿这种孩子气的话,妈妈笑了。她哄慰着说:“好了,好了,不下透雨,你

就不用走。快睡吧,傻丫头!出嫁以前都是这样,心里七上八下的……”

于是她为女儿重新铺好被褥,放好枕头,扶女儿睡下了。

秀兰抽噎着,一下比一下微弱下去。妈妈渐渐放心了,她的眼皮也愈来愈沉重了。

哗哗啦啦……

未明时分,泻下了大雨。天亮了,雨仍然起劲地下着。院子里冒着水泡儿,老母鸡

瑟缩地躲在房檐底下,水流汇集在石板修的阳沟里,急促地泄向街心,再流向河滩,冲

出了密密的人字形的纹络,天空一阵暗,一阵亮;云迅速地推移,愈积愈厚了。

妈妈醒来,想起昨夜的事,不由失笑了。瞧这小丫头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起了炕,大略一梳洗,便悄悄掀开帘子,走进秀兰的房间,怕惊醒才睡下不久的

女儿。

秀兰的房间空着,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桌上放着一个包裹,本来已经扎好,准备带

上火车,可是现在,打开了。

这个丫头,这么大雨,到哪里去了啊?妈妈又掀起帘子,看见秀兰的弟弟正在起身。

妈妈问:“你姐姐呢?”

“我刚醒,哪里知道?”弟弟不高兴地说。

一阵劈劈啪啪的声音,秀兰踏着雨,跑回家来。她的衣服、鞋子都湿透了,顺着头

发梢向下滴水。一夜没有安睡,她的下眼皮是青色的,然而她整个的脸孔,却因为极度

的兴奋和喜悦焕发着光彩。

“你疯了!”妈妈有点恼怒,“穿着这么好的衣服淋雨,你还没睡醒么?”

“妈妈,妈妈!”秀兰是太快乐了,好雨不仅下透了干旱的土地,也润透了她的心。

她的冰凉潮湿的双手搭在妈妈的肩上,根本没理会妈妈的斥责。

“妈妈,妈妈,我已经决定了,我已经跑去告诉党支部书记、团支部书记和生产队

长了。我不结婚了,去它的吧!我才十九,跑到城里结哪门子的婚啊?爸爸太有点主观

了。也怨我,我也没好好想。妈妈,妈妈,您别着急,我写一封信给‘那个人’,我会

向他解释。他要是个明白人,他就会明白一切;他要是个糊涂人,那就不值得再搭理他。

妈妈,妈妈,您瞧,这不是很好吗?团支部已经批准我做青年突击队员了。雨一停,我

们下午就去北大山。您快点准备饭吧。妇女队要在近地补花生,妈妈,您也作好准备吧。

妈妈,妈妈,为什么我一定得去结婚呢?什么也不为啊。我能不能不去呢?为什么不能?

就这样,我自己做了主了。我拿定了主意了!我要在咱们家乡,种一辈子地,和弟弟一

起建设咱们的家乡,侍奉您过好日子……”

一向柔顺的、娴静的、没有多少主意的秀兰,怎么今天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她是那么坚决,那么自信,那么大胆。她的话又是那么流畅,那么热辣辣的,那是一泻

千里,谁也驳不倒的啊。

“我赞成,我赞成!”没等她说完,弟弟就欢呼开了,他跑过去紧拉着姐姐的手。

妈妈完完全全地呆住,站在她面前的,已经不是那个百依百顺的小女儿了。她说不

出一句话来。

“秀兰子!”哗哗的雨声中,传来大街上朱勇臣快乐的吆喊,“青年突击队员到学

校东屋开会去!”

这声音照亮了秀兰的脸,她豪畅地笑了。

“嗳!就去!”她的回答清脆而响亮。

她转过身,弟弟递给她一个草帽。她接过来,戴在头上,撩起裤脚,脱下鞋子,抬

起健壮黝黑的小腿,赤足冒雨向外跑去。向那庄严而巨大的生活跑去了。

                   1962年